人类世语境下的白噪音

作为“复印”美国当代生活的后现代作家，德里罗在其所有的作品中都将危机作为一个永恒的主题。正如他在采访中曾说过的：“我们生活在危险的时代。”[1]德里罗的作品既是对美国不同时期社会现实的生动描绘，也是对即将到来的社会危机的准确预见。1985年出版的《白噪音》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其描绘的“空中毒雾事件”既是对已经发生在宾夕法尼亚三里岛核工厂爆炸事件的真实写照，亦是对更加严重的印度博帕尔毒气泄漏案的预测。

《白噪音》由三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波与辐射”，着重描写了主人公格拉迪尼一家荒诞不经的日常生活；第二部分“空中毒雾事件”，讲述了主人公及家人由于有毒化工废料泄露事件而被迫疏散的故事，集中表现了作者的生态意识；第三部分“‘戴乐儿’闹剧”，描述了毒雾风波过后人们仍生活在其阴霾之下，对死亡的恐惧使他们求助于一种名为“戴乐儿”的药物，着重呈现人类社会的精神危机。

作为一个地质概念，人类世最先由诺贝尔化学奖得主保罗·克鲁岑提出，在其2002年发表的《人类地质学》一文中，克鲁岑对“人类世”概念进行了详细阐述，认为“将目前在许多方面由人类主导的地质时代称为人类世是恰当的”[2]。克鲁岑列举出了一系列人类污染自然环境的行为，指出人类世时代典型的环境污染后果包括酸雨、光化学污染等，强调人类在地质形成和自然生态中的核心作用，“除非有全球大灾难，比如陨石撞击、世界大战或全球流行病，人类在未来数千年仍然是环境的决定力量”[2]。

基于这一理念，英国杜伦大学教授蒂莫西·克拉克将人类世引用到了文学研究和批评中，结合生态批评领域最新的理论成果，建立了全新的人类世生态批评，构成了生态批评的最新趋势。克拉克对人类与物理环境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深刻思考，认为人类具有寄生本性，对其所寄居的自然产生了严重的环境问题，危及到了自身的生存。而对这一寄生本性的漠视、对环境问题的忽视成为了人类的精神危机。克拉克认为人类世生态批评的主要任务就是揭示人类的寄生本性、关注被人类漠视的环境问题。此外，克拉克也强调科学技术的不可控性，技术在为人类的生活带来便利的同时，也造成了不可预计的灾难性后果，这成为了环境问题的主要原因。本文将以人类世生态批评理论为分析视角，探讨德里罗如何揭示环境问题的严重性和紧迫性。

一、寄生人类

中西方文化对于人和自然的关系持有截然不同的态度：中国的先哲们倡导“天人合一”的生态观，强调人是自然这个有机生命体的一部分，人类在其发展过程中要树立顺应自然、尊敬自然的观念；西方世界倡导的则是“天人两分”，将自然看作是人类的对立面，主张征服自然、改造自然。在人类世的语境下，人类与大自然呈现的则是一种寄生关系：“人类世的突现效应包括这样一种观念，即人类本质上是寄生和污染的……”[3]153在生产实践过程中，人类寄生于环境，并造成环境问题污染大自然使得自身也受到损害。

在更新世和全新世时代，大自然自身是其生态环境的主要形成因素，然而自18世纪英国工业革命开始，人类对自然的影响不断加剧，成为环境演化的重要力量，由此人类进入了人类世时代。人类世“不仅意味着人类已经成为影响地球环境和发展的主导力量，同时表明整个地球环境濒临崩溃。”[4]因此环境问题和生态危机的涌现，成为了人类世时代的常态。

在德里罗笔下，《白噪音》所呈现的是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充满了垃圾和废弃物。当杰克在机场接他的前妻时，他们“行驶在大多都很荒凉的街道上，经过好多废弃的工厂……野草中都是火车车窗里掷出来或从仓库里被风刮到北面来的泡沫塑料杯子”[5]97。废弃的工厂是工业时代的遗留物，目睹了工业发展给环境带来的污染和破坏，从移动的火车中投掷出来的塑料杯，意味着火车所到之处都有无法降解的塑料存在，废弃工厂和塑料杯见证了自工业革命以来人们对环境的肆意破坏。

小说的第二章描述了生态危机的核心事件。虽然杰克一家并没有亲眼看到罐车出轨导致的毒物泄露，但是他们却因为空中的烟雾而被迫离开舒适的家。这烟雾一开始是悬挂在空中的“形状不规则的浓密黑团”，紧接着收音机里称之为“羽状烟雾”，随后，它被叫做“滚动的黑色烟雾”，直至最后被称为“空中毒雾事件”，名称由“黑团”到“烟雾”再到“毒雾”的变化，暗示了人们对这一物质的态度由无知变为正视，也说明了这一事件的严重性，“这是一团看起来可怕的东西：这么近，这么低，携带着氯化物、挥发油、苯酚、碳氢化合物，或者任何实际有毒的物质。”[5]140这一物质随后得到了解释，是生产杀虫剂的副产品尼奥丁衍生物，能够“杀死其余的一切东西”[5]144。当人类生产的有毒雾质飘在空中，深受其害的不仅是自然界的动植物，更是人类自身，正如杰克，因为在加油时暴露在空气中两分钟，让他感到分外恐慌，当外面的空气被毒雾污染，车内逼仄的空间成了最安全的地方，而车子本身也是暴露在空气中，与外界进行着空气交流，当空气被污染，人类和其他生物一样无所遁形。

文章来源：《中国惯性技术学报》 网址: http://www.zggxjsxbzz.cn/qikandaodu/2021/0505/660.html